为了在日本社会“上桌吃饭”,漫画经历了什么?
今年的夏天,东京离谱得热。
而比东京的极端高温更加令人意外的,是东京国立新美术馆前绕了一圈又一圈的队伍。众人排队的终点,正是著名女漫画家团体CLAMP(《X战记》《魔卡少女樱》《人形少女天使心》《xxxHOLiC》……)的年度大展。
展览视觉图:画展主题取自CLAMP五个字母,分别代表色彩爱冒险魔法与言语
小红书上的大量repo
这位“在clamp展排队5小时后的精神状态”
除了在国立新美术馆上漫画展,在日本成立历史最为悠久的东京国立博物馆也将在今年HelloKitty诞生五十周年之际推出相关展览。展览会定在秋冬季节,但从推特看,夏天开票的早鸟票的销量也相当不错。
第一天就抢光了大部分限定商品,令日本人深感中国震撼(但这里不鼓励任何黄牛行为)
而除了上述两个国家级大型博物馆,光是在东京还有二十余间以漫画动画为主题的专门博物馆美术馆。
这不仅让笔者想到,在B站等国内社交平台上吹一部漫画“神作”的方式,往往正是在弹幕里打出“这简直是艺术品!”
那么,漫画到底是如何成为艺术品的?
跳出漫画不能挂进博物馆里的成见,本期就由兼职博物馆志愿工的笔者猫卷,带大家看看20世纪以来日本的漫画和博物馆的不解之缘。
第一个被殿堂化的大佬,竟不是手冢治虫
参照日本动漫画发展史的维基百科,日本最早的漫画博物馆建于1966年(昭和41年)。博物馆选址于被称为日本近代漫画第一人的北泽乐天(1876-1955)的故居旧址,在馆内展示了乐天的各色作品。
恐怕在座的多数读者都不知北泽乐天何许人也。而自号老二次元学术宅的笔者也是查阅百科才得知北泽乐天于1902年在《时事新报》上开办“时事漫画”专栏,三年后又创办了漫画杂志《东京Puck》,故而被称为“日本近代漫画第一人”。
1902年推出的连载漫画《田吾作和杢兵衛的东京游》,借两个乡下人的东京漫游,记录了20世纪初日本近代化期间的种种奇妙现象。
北泽乐天作为近代日本最早的“职业漫画家”,其人生履历就存在许多利于“殿堂化”的要素:出身名门,在横滨的英文报纸当漫画记者,学习过欧美的漫画技法。
而到了乐天的中晚年(1929年内),他还受到法国大使的邀请前往欧洲,在巴黎举办个展。新作还被选入当年的秋季沙龙,乐天由此获得了法国人颁发的文化勋章。虽然乐天的个展没能在巴黎办成,但在伦敦又举办了一场。等欧洲游历归来,乐天还把巴黎画坛的素描班体系引入了日本。
北泽乐天
而由他创办的日本漫画杂志《东京Puck》也具有浓厚的国际属性和时政特色(甚至成了今天的研究者们写论文的好素材)。乐天在横滨的英文报纸工作期间,恩师澳大利亚漫画家弗兰克-阿瑟-南基维尔建议他创办一本讽刺漫画杂志,并将其命名为《东京Puck》,以此向南基维尔主笔的美国漫画杂志《Puck》致敬。
日本版的《东京Puck》采用B4大版,全页彩色印刷,而且每个版面都有漫画,在当时独树一格。一经推出后,便成了畅销杂志,甚至引发了各类模仿品。此外,《东京Puck》还附有英文和中文翻译的说明文,在英语世界和东亚地区也有一大批读者。
难怪如“中国现代漫画的鼻祖”丰子恺所言:“漫画二字,实在是日本最初创用*,后来跟了其他种种新名词一同传入中国的。”而丰子恺也翻译了北泽乐天的漫画作品。目前,还能搜到“乐天漫画与中国”的相关论文。
*经考证,中国古代最早将“漫画”一词用作水鸟琵鹭的诨名(因其在水中游荡随意滑稽的觅食姿态),后该词传入日本,直至近代经日本漫画家推广用于称呼绘画类型,后传回中国
而北泽乐天也一直致力于漫画家的培养,对日本漫画职业化,甚至日本动画的起步都有着极其突出的贡献。其门徒包括松下井知夫(日本儿童漫画先驱,手冢治虫的媒人)幸内纯一(讽刺漫画家,日本动画人先驱,后成为《读卖新闻》绘画部主任)下川凹天(日本最早的动画电影制作者)等,年幼的手冢治虫彼时也深受其影响。
第四版的《东京Puck》(1928年7月)还引入了搞无产阶级艺术运动的艺术家,如柳濑正武和冈本唐明等人。效仿《东京Puck》,类似的讽刺漫画杂志在20世纪初的日本相继推出。但随着日本对外的扩张战争,漫画杂志也得为军国主义思想服务。《东京Puck》最终于1941年停刊。漫画要发展成为一种大众艺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东京Puck》创刊号,在日本的印刷博物馆,国会图书馆都可见到相关收藏
北泽乐天的漫画最早进入博物馆,当然多少沾了作者在文化界影响力的光。这种取向或许也体现第一代漫画博物馆的偏好:能反应时代,讽刺政治的漫画更容易成为“经典漫画”。
随着昭和日本跃升为世界第二大GDP大国,漫画产业也迅猛发展了一把。大众对漫画的品味越来越多元。1985年(昭和60年),漫画家长谷川真智子(代表作《海螺小姐》)的个人艺术博物馆在东京世田谷区樱新町开幕。
这个博物馆可以说是现在的“漫画动画博物馆”的前身,收藏了许多与电视动画海螺小姐相关的展品。2020年7月11日,分馆“长谷川真知子纪念馆”也开馆营业。比起存在博物馆里不大为大众所知的讽刺漫画,从1946年开始在报纸上连载,1969年改编为电视动画的《海螺小姐》展现了极为强健的生命力。每周日的合家晚饭时间,大人小孩打开寥寥没有几个频道的地上波电视机,转一圈总能看到新一集《海螺小姐》。既然是从小看到大的味道,一般观众带上孩子去漫画博物馆回味童年也不为怪了。
《海螺小姐》剧照
被时代选出又超越时代的经典
在谈论《海螺小姐》的剧情(这部作品准确说来是无剧情的日常番)之前,最好先看看1946年以来各个时代(1946-1989的战后昭和时代,1989-2019的平成时代,还有2019年至今的令和时代)日本社会的精神状态。
研究战后日本社会的社会学者小熊英二通过考察思想家丸山真男吉本隆明等人的著作,曾留下了如此一段精彩的形容:
吉本隆明的著作在描绘了1960年代日本学生运动的动画《坂道上的阿波罗》也闪现了一下
而在这样极度精神混乱的时代中,由战场上归来的男性(前任士兵)和女性(前任护士)结合的一家,其日常琐事通过漫画火了起来,或多或少安抚了社会巨变中大家的精神不安。而通过回归家庭这一最基本的组织结构,社会也安定下来。
NHK映像中收听天皇广播的人们。大部分人甚至听不懂天皇的咬文嚼字,便迎来了战败。
《海螺小姐》的作者自言,她正是在战争结束不久后在故乡福冈的海滩散步,产生灵感,于是将《海螺小姐》的矶野(这个姓一看就来自海边地貌)一家各个成员用“螺”“鲑”等海鲜命名。后来许多人认为,主角一家的命名方式是对战后物资短缺的讽刺。
而根据《JapanPop!:InsidetheWorldofJapanesePopularCulture》一书介绍,《海螺小姐》在连载早期,确实不时提及物资短缺和战后配给制,美国文化的强势入侵等等。主人公矶野螺虽然是个在家带孩子的家庭主妇,她并非唯唯诺诺地依附于男性,当个旧时代的贤妻良母,而是积极地过好自己的生活。《海螺小姐》以外的女性角色也展现出战败后的妇女解放运动,以及女性社会地位的提升。反倒是漫画中的不少男性角色仍停留在上一个时代,成了被揶揄的对象,但也点到为止。战争以前就流行起来的“迂阔但可亲”的父亲形象并未受到动摇。
连载多年的《海螺小姐》一方面保持了北泽乐天等战前漫画家确立的四格形式和接近讽刺画的画风,也会随着时代变化对内容进行调整。比如“以父亲为中心,在电灯下低头默默吃饭”的家庭面貌到了1960年代的“高速增长期”发生了相当的变化,出现了全家一起出去郊游,去外头的饭店(还是具有异国情调的中国饭店)就餐的情景。
以家庭为单位的“消费”“休闲享受”终于替代了“勤勉工作”“为公奉献”等更古老的宣传口号,成了社会里重要的价值观。连内容严肃的新闻都得给“消费广告”让道。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社会各方面的变动,在1990年代以来的中国社会再次出现。从这个角度看,凝练了时代特征的《海螺小姐》确实可以称作一部经典作品。
而知名动画影评人马小褂也认为,《海螺小姐》的漫画确实是涉及到社会议刺的,但这种讽刺并不辛辣,而是更为幽默平和。她在面对苦难时所体现出的乐观主义精神和善良品质是日本战后最为需要的,因此连载后就大受欢迎。读者很容易从海螺的故事里联想到自身的困境,而《海螺》漫画的幽默使得他们在面对困境时更轻松开朗的去面对,而不是太过焦虑。
《海螺小姐》的舞台福冈市干脆整出了“海螺之路”等景点
此外,无论画风还是故事都同《海螺小姐》截然不同的手冢治虫漫画,自然也是昭和时代选出的经典。从《新宝岛》《铁臂阿童木》到《火之鸟》《三个阿道夫》,手冢治虫的成就无需多言。宝冢市手冢治虫纪念馆这样介绍他:
“(本馆)以手冢治虫一直以来的“热爱自然”和“尊重生命”为主题,希望将年轻人的梦想和希望扩展到未来。(略)手冢治虫仰望这座城市中现代而浪漫的建筑,可能会想象出一座像《铁臂阿童木》中描绘的那样的未来城市。此外,通过与宝冢少女歌剧的密切接触,他可能在自己的内心产生了以《缎带骑士》为代表的国王妖精公主和盗贼的幻想。当观察生活在家附近丰富的自然环境中的小昆虫和生物时,他发现了一切事物中无可替代且转瞬即逝的生命之光。毫无疑问,这就是《丛林皇帝》的基础。手冢也在这座城市经历了战争。而手冢治虫漫画中反复描绘的社会的矛盾与不合理成人社会的扭曲以及对和平的向往,都是手冢治虫在这座城市度过青春的结果。美丽的东西被破坏被夺走被烧毁。是何等绝望。然而,新生命的力量从烧焦的土地中萌芽。手冢治虫在他的漫画中继续描绘这样的事情。”
东京的昭和史博物馆也推出过特别展“手冢的漫画原点:战争体验与被描绘的战争”
可见,战争无疑是贯穿手冢创作生涯的精神母本。而在战后,手冢治虫好几部重要作品《多罗罗》《怪医黑杰克》中都出现了向父辈复仇的情节。笔者在另一篇推文中介绍过,1960-70年代某种意义上是“杀死父亲”的年代。父亲拥有固定的体面职业,儿子却不安分于上大学—就职的平稳道路,他们中有的热衷于搞文艺革命,有的则甚至会亲身参与学生运动。
活跃在1960-70年代的许多“进步青年”,父亲一代都或多或少参与了日本的对外侵略活动。在更激进的一代看来,上一代知识分子到了战后不公开忏悔自己的罪孽,安然过上了中产生活;经历了战争之苦,却不站出来反对美帝国主义侵略越南的战争,这是绝不能忍受的事情。
纵观战后日本画坛,与出于贪欲挑起战争的“父亲”斗争到底的先例便是1950年代诞生的《多罗罗》。漫画里的第一男主角:百鬼丸,其父亲醍醐景光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为了一统天下,他与魔神交易,将儿子百鬼丸献上,醍醐景光献上百鬼丸的48个器官,而魔神则帮助醍醐景光成为国家的君主。被遗弃的百鬼丸为了夺回自身,踏上旅程并结识了多罗罗等人。
漫画《多罗罗》也被引申为手冢反战漫画的精髓,是手冢治虫博物馆的重要展品。漫画问世以来,半个世纪间被动画化小说化游戏化舞台剧化。成了无人不知的经典。
手冢治虫本人对战争,资本主义和女性命运的反思,其沉重的主题固然很符合博物馆对“经典”的品味。但回归手冢治虫的时代,许多经典之作都是极为革新的作品。
譬如从画工上看,手冢也尝试过多种画风,力求电影一般精妙的分镜。他在创作《森林之王》时便能将迪士尼的《小鹿斑比》电影看上百次,从中潜心研究每个镜头每处笑点每个转场每处伏笔。即便后来成名,手冢依然保持每年看300余部影片,将电影技巧分镜手法剥皮拆骨吃熟摸透,运用到漫画绘制中去。而“虫制作室”推出的异色动画电影,更是震撼了世界的耳目。
笔者有幸在日本国立电影资料馆(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日本电影殿堂化的场所)观看了“虫制作室”于1973年出品的动画作品《悲伤的贝拉多娜》。动画内容在五十年后的今日看来都具有今年的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一般的冲击力:
中世纪的法国,美丽村姑让娜贝拉多娜于新婚之际被领主通过特权夺去贞洁,丈夫在她憔悴归来之后却无安慰,贝拉多娜哀怨的身体召唤出恶魔,给予她慰藉。不久战争爆发,镇中壮丁随领主出征,贝拉多娜在丈夫一蹶不振之后凭神秘的能力维持城堡的供应,招来领主夫人妒恨,终被收监。身形愈发庞大的黑色恶魔到来,带走贝拉多娜,用瘟疫吞噬了茫茫大地,贝拉多娜用自己的特异能力解救人民,领主却再一次加害于她。贝拉多娜被处以火刑的瞬间,骚动的人群终于开始反抗。每个女人的脸都变成了贝拉多娜的模样。贝拉多娜出现在法国革命的第一线,带领人们摧毁不人道的旧政治。
《悲哀的贝拉多娜》
《悲哀的贝拉多娜》是为数不多在法国国立电影博物馆(今属法国国立图书馆)上映过的动画作品。1960-70年代以来普遍化的“反权威”“性解放”等现代精神内核固然很对革命老区法兰西的口味。不过虫制作室独有的表现形式也对这部作品对经典化功不可没。
譬如豆瓣用户欢乐分裂评论道:“女性的苦难史,从被践踏到自我意识的觉醒,从身心交付魔鬼到普度众生。静态画面中无限喷张的动感,性场面表现得既富隐晦之美,又具惊心动魄之感,高潮段落之迷乱狂欢让人目瞪口呆”。而另一热评则认为:“这根本就是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超越了世俗所谓的道德,融汇了时空和神性的讨论。女主在投靠魔鬼时许愿,希冀坏的一切降临在人间,于是有了达芬奇金钱书本显微镜电影计算机和冰球。放弃了所谓世俗道德和妻职母职禁锢,反而会自由强大。也充满着令人震撼的(反)神性。”
北泽乐天讽刺画中迎着西化之风拿起阳伞装模作样的贵妇长谷川真智子笔下走出战争废墟的开朗家庭主妇还有手冢治虫作品里备受蹂躏又具有强烈生命力的女性们,都抓住了20世纪万千大众在前所未有的社会巨变下,迷茫又渴求自我表达的社会心理。
而同北泽乐天相比,长谷川真智子和手冢治虫的作品赶上了电视动画,电影消费大众化和互联网的时代,受众面拓展至全球。
时至21世纪,Clamp此次的特别大展提出的概念正是“跨越时代的感动”,将亲情友情梦想,甚至不可得的恋情视为普遍化的主题,收了一波世界观众的门票。Clamp的大火多少也离不开21世纪以来日本的二次元产业出海策略,特别是“CoolJapan”的事业。“感动”也许没有衡量的标准,然而将漫画挂进顶级博物馆,还有更多的考虑。
把漫画挂进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
可能出乎不少人意料,“漫画”在今日日本仍旧不被视为“纯艺术”或“高雅文化”(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漫画就是不应该被卷入“纯艺术”或“高雅文化”的窠臼,以其草根般的生命力继续发展下去)。如何评价“漫画”的艺术性和社会影响力,直接影响着博物馆的漫画展或大型的漫画博物馆能不能办下去。
譬如2007年,日本便讨论过是否要建立国家媒体艺术中心,围绕日本媒体艺术和商业艺术(特别是动漫画)进行收集保存修复展示展示研究和开发工作。但具体建设时间规模地点展览内容并不明晰,甚至被怀疑浪费纳税人的税金。尽管当时还没具体公布选择哪些作品采用什么评选标准等细节,大众光是想象动漫画被国家机关“殿堂化”便开始嗤之以鼻,以轻蔑的口吻揶揄什么“动漫殿堂”“国营漫画咖啡厅”。国家媒体艺术中心的立项最终在骂声中被撤销(不过近年又有死灰复燃之势。)
不比日本社会至今苦恼于“漫画”和“殿堂”的关系,英法社会里打破学院派的艺术运动更盛。毕竟从收藏史的角度考虑,卢浮宫和大英博物馆于19世纪收纳日本艺术,重心一直是传统文人瞧不上的浮世绘艺术。而画风夸张,画面富有戏剧性的浮世绘和今日的单幅漫画作品已经十分相近。2019年,大英博物馆“漫画展”的策展人更是在采访中指出保存漫画原画的重要性:“大英博物馆四楼陈列着伦勃朗米开朗基罗等著名艺术家的素描和素描作品。虽然草图本身还没有完成,但观众却看得津津有味。因为从那里你可以了解创作过程。在这方面,漫画草图也是如此。”
而在曾授予漫画之父“北泽乐天”文化勋章的漫画大国法国,漫画与殿堂的结合就走得更早了。譬如卢浮宫自2003年起便开始了一项名为「BDLouvre计划」(BD即法国漫画),这项计划的内容是邀请各国的漫画家到卢浮宫进行自由创作,被邀请的漫画家除了可在闭馆后自由走动,还被允许深入一些平常不被开放的展厅,只要作品与卢浮宫相关即可。
在这个计划下催生的作品之一就是谷口治郎的《卢浮宫的守护者》。主人公参观卢浮宫之后,被其中的名画震撼不已,于是回到旅馆便高烧不止。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与见证了卢浮宫博物馆发展的名画家们进行了一番交流。
谷口治郎的不少作品,诸如描绘近代日本文豪及其时代的《少爷的时代》四部曲,完全没有日本漫画中常见的萌燃元素,而是像水墨画一样清新的图像小说。实际上,这类风格也是受了以法国为中心的欧洲漫画的影响。
笔者在法国交流时,和研究西洋古典的朋友聊起来日本文化,忍不住推荐起谷口治郎的漫画《散步去》,感慨这类极具日本美学的细腻隽永之作,恐怕不能像《龙珠》一样轻易被西洋文化圈的读者接受。但朋友却一脸奇怪地说,这种散步文学不就是16世纪的法国文学家蒙田开启的嘛。笔者顿时恍然大悟,所谓一国文化的特殊性,不过是沾沾自喜的固步自封罢了。要感谢历史中从不停息的文化交流,今天的我们才能看到众多的精彩作品。
《卢浮宫的守护者》中主角邂逅了当年留学法国的日本画家
《卢浮宫的守护者》最后几页描绘了哪怕是二战都不能撼动卢浮宫收藏艺术,守护艺术的使命。由于近代日本的战争责任,日本漫画对“战争”的反省也很容易成为国际社会评判漫画作品的重要依据。譬如2019年大英博物馆选取的主视觉图便是野田悟的漫画《黄金神威》。
该漫画以日俄战争后被日本人开拓(准确说是殖民)的北海道为背景。在日俄战争中杀人累累的退役士兵杉元佐一,为了救治青梅竹马,需要大量的黄金,于是来到了淘金热潮盛行的北海道。他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隐藏着阿伊努人庞大财宝的线索,与阿伊努少女阿希莉帕面对着同样要争夺黄金的日本陆军第七师团和旧幕府势力,携手活下去。
在专访中,《美术手贴》提到了:“如果在日本举办展览,《黄金神威》这部作品可能会被认为太新,不适合作为主视觉展示。”而大英博物馆的策展人给予了肯定的回复:“即使在大英博物馆,主视觉图也不能仅由馆长自行决定。但我绝对希望这个主视觉图是黄金神威。一是它代表的是女性。而且,这是一位年轻漫画家的作品。还因为它描绘了阿伊努少数民族的文化。我认为这部作品真正体现了多元化的理念。因此,我觉得我们创造了一个适合这次展览的主视觉图。”
漫画《黄金神威》给出了“大团圆”的结局,杉元佐一与阿伊努少女阿希莉帕生活在北海道的大自然中,一起致力于保护原住民族阿伊努人的文化。就连为数不多几个活下来的军人角色也多少恢复了在战争中快要泯灭的人性,平静地守卫着北海道。
然而参照历史,《黄金神威》里描绘过的,随着俄国入侵,语言历史宗教统统被剥夺的库页岛阿伊努人的悲鸣,正是不久之后被强制日本文化同化的北海道阿伊努人的悲鸣。被压迫民族的悲鸣经历了战后日本社会长时间的无视,最终还是以国立阿伊努民族文化博物馆的形态再次显形。国立阿伊努民族文化博物馆的第二次特别展正是“黄金神威的旅途”。
我们所生活的今日,因贪欲而引发的战争,对文化不同的异民族的排斥蔑视仍旧上演着。每想到这样的现实,笔者不禁回味手冢治虫纪念馆的建立缘由,“美丽的东西被破坏被夺走被烧毁。是何等绝望。然而,新生命的力量从烧焦的土地中萌芽。手冢治虫在他的漫画中继续描绘这样的事情。”为了不让心头蜡烛似的人性之光被时代的疾风吹灭,请一起思考漫画挂进博物馆的理由,已成经典的漫画想向社会传达什么样的讯息吧。